黄天骥写唐诗三百年：王勃唱初唐明亮清明，杜甫叹盛唐向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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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唐诗三百年——诗人及其诗篇创造》，作者：黄天骥，东方出书中心，20222年3月，55元。

【导读】作者黄天骥先生，屈指算来本年已是耄耋。以人生之感悟、经历诠释唐诗，本年3月出书的这本《唐诗三百年》只需35篇，自初唐到晚唐，从诗篇察人生从而观世变，出现的是有唐一代诗篇底子面貌、唐代诗人心灵面貌、唐代国家盛衰侧记。书既有钱钟书《谈艺录》的精明精约，又有钱穆《国史大纲》的丰厚广博，是一部可贵的唐诗简史和赏识简论。

继宇文所安以“常识考古式”研讨复盘宋词和宋词人后，今日讲堂特摘编，“说王勃《杜少府之任蜀川》”“说杜甫《石壕吏》”两段，略显此书妙趣，以飨读者。

祝福上海的听友在抗疫要害节点既有务实合作，又有更高远境地，以达观才智迎候社会晤动态清零。

已届耄耋的闻名古典文学专家黄天骥

王勃送行诗：初唐的明亮清明和苍茫

“海内存知已，天涯若比邻”，这撒播千古，成为格言式的佳句，你能幻想得出，它竟是出自年仅19岁的青年诗人之手吗？

这年青人便是初唐诗人王勃。

14岁便露才名的王勃神采飞扬

“风烟望”是送者的惆怅、被送者的忐忑

王勃十四岁即有才名，被皇帝破格委任，神采飞扬。这首诗，写的是他在长安送行密切朋友杜少府时的心境。密切的朋友一旦分袂，王勃心中不免怅然若失，所以就写了这首诗。

诗的开首，王勃写他和杜少府握别的地址。他首要用了两句对偶句，以地名比照地名；地名中，“三秦”对“五津”，中以数词对数词，显得特别整齐。而在握别地址风光的描绘中，只从大处着墨，不作细腻的描绘，这让人感到具有精整而又雄壮的气候。

“风烟望五津”。五津，即白华津、万里津、江首津、涉头津、江南津，这是四川岷江的五个渡头，是杜少府要由此登陆当差的当地。当然，他究竟哪一渡头上岸，真实也不知道，只好是抽象而言。唯其是统笼言之，足见岷江与长安间隔之远。这一去，出路未卜，别离人不由有点落寞。

人们知道这第二句和榜首句是对偶句，对仗整齐，却未留意到为什么王勃用的是“风烟”一词。按理，律诗首两句原本不需求对偶，他和杜少府眺望远处，不是也能够用“登高”或许“山巅”之类的词语来表达吗？可是，王勃以“风烟”一词，是阐明五津那儿，在风烟之中；或许说在长安的风烟之中，眺望不可知的五津。总归，五津远在天边，只见那里是渺渺茫茫，迷迷毛毛。这意象，与他前地点的绚丽的长安，构成激烈的落差。在这里，送行者的惆怅，被送者的忐忑，在“风烟”的意象中，也显而易见。

还要留意的是，诗人下了一个“望”字。为什么远隔山川，那是清楚看不到的当地，他们还要抬头远望？下这一“望”字，外表上仅仅视觉的动作，但阐明王勃对杜少府的一往情深，幻想着他行将要去的当地；特别是，它也写出了杜少府对远景的重视。

《唐宋诗举要》曾引述吴北江的说法，着重首二句“雄壮精警”。其实，吴北江只看到它外表雄壮，有目光远大的一面，却没留意它在激烈比照中，蕴含着诗中人物思绪的奇妙改变。而这一点，刚好是王勃在创造上高超当地。

以诗发谈论，情韵振全国人之心扉

送行诗既表现告别，又点出充溢达观的志同道合

按一般写别情的诗，既写到别离，天然多会写到别离的苦楚，天然会恋恋不舍，并且，这诗的上面几句看，按一般写别情的诗，既写到别离，天然多会接受上面流露出的告别之情，烘托别离人眼中看到的风光，或许进一步经过形象抒发胸中块垒。可是，王勃却出人意外，遽然爆发惊人之笔：

海内存至交，天涯若比邻。

这两句诗，震古铄今，撒播千古。

在今日，至亲至爱的人，一旦分隔，远隔千里万里，未必需求牵肠挂肚，只需互通微信，翻开视频，那么，即便远隔高山大洋，也能马上在屏幕中碰头。可是，在古代，就彻底不是那么一回事了！为什么会出现“生离死别”一词？为什么江淹在《别赋》说：“黯然魂销者，唯别而己矣”？为什么在古代文坛上，告别，历来是最为盛行的体裁，原因正是关山隔阻，后会难期。“多情自古伤离别”，因而，诗篇一涉别情，总难免会写到互相执手相看泪眼，恋恋不舍的神态。

可是，假如以奔放达观的心境，对待这难以解决的问题，又能够进入新的境地。王勃少年才俊，风华正茂，对远景充溢达观的意绪。他以为，在亲友之间，只需是志同道合，一向保持着相知的心态，深沉的友谊，那么，即便相距在天之涯，海之角，其实也好像像街坊那样，能够天天相见。王勃的观念，出人意料，却又入情入理。

在这里，王勃对杜少府表达了两层意思，首要，他俩之间是至交朋友，即便分隔，友谊始终不变。更重要的是，他指出：在人世间，最值得保重的是互相的友谊，只需是“知已”，时空隔绝，并不成为导致友谊疏远的妨碍。这道理，其实是人人心中一切，却又人人笔下所无。而在第三、四句口气陡峭的衬托后，遽然冒出这极不一般的两句，真如大声镗錔，震聋发馈。《唐宋诗举要》引吴江的点评云：“随便挺起，是咱们笔力”。这就说对了！谁想到，这“咱们”，仅仅十九岁的小角色！

很清楚，王勃概括地写出了人们对待人生的应有情怀，反过来，它又影响了千百年人们对待人生的心境。正因为这两句诗，具有人生理念的谈论，具有哲理性的意味，这正是使得它能够撒播长远的原因。

王勃这两句诗，提醒了朋友之义的真理，是具有一般含义的谈论。可是诗篇创造，则一般用以抒发，若用它来发谈论，这适宜吗？对此，沈德潜在《说诗晬语》中以为：“人谓诗主性格，不主谈论，似也，而亦不尽然”。他指出《诗经》中便有谈论的诗句。不过，以诗篇发谈论，则“谈论须带情韵以行，勿近伧父面貌耳”。王勃的这两句诗，本身就标明他和杜少府有着深沉的友谊，是对他惆怅心境的劝慰，这无疑是在谈论中包容着情韵的。道理融合，寓情于理，在概括普遍真理中透露出告别而又达观开畅的爱情，所以它能够振动了全国人的心扉。

折射初唐开畅新鲜又孤单苍茫诗风

从隋末走来的初唐四杰，表现了明亮清明达观和孤单茫然

在初唐，全国初定，人们对远景较为达观，心境也颇酣畅，但两晋和隋末社会的骚动，和让人惘然若失的独孤感，仍然经常会在人们的心底冒起。王勃的这首诗，气旺而笔婉，奔放而神伤，刚好能表现出初唐诗风的特征。

孟浩然不是说“人事有代谢”吗？存在决议认识。初唐时期的社会状况，未死方生的政治经济局势，乃至文明思潮有所变异的杂乱环境，影响和决议了诗人思维爱情的替换。

在初唐，一方面，以李世民为首的精英人物，率众起义，推翻了短寿的隋朝，社会趋于稳定，经济开端上升，许多诗人对远景有所等待，心境比较开畅，比较达观，乃至神采飞扬。

另一方面，许多诗人经历过两晋军闽割据五胡乱华和隋末骚动的种种纷争，他们还未转得过气来。既哀民生之多艰，又叹个人之藐小；有怀于心，无力回天，这一来，社会上仍然遗藏着浊世的危机感，人生的孤单感，诗坛上也弥漫着低沉苍茫的习尚。明显，经历过长期以来缤纷苦楚的日子，诗坛上构成的苦闷丢失的思维定势，也仍然像梦恹相同压在诗人的心头。

如上所述，既是开畅新鲜而又孤单苍茫的诗风，敌对交杂，羁绊牵扯，汇成为初唐诗坛的特征。它恰像一个刚刚生长的青年，目击出路，好像光亮在望，达观奔放；而俯仰六合，又觉得迷苍茫茫，孤单寂寞，对本身的命运，不能操纵，百般无奈。这一点，是初唐诗人思维活动的总趋势。

年青诗人王勃的创造，刚好折射出初唐诗坛这一共同的状况。

黄天骥先生以古典戏剧、诗词和古典文学史研讨著称于世，著作多获国家级严重奖项，出书有《黄天骥文集》十五卷及《岭南师友》等

杜甫不着一字：未进场的抓差官吏却演活了

诗的第五六句，“吏呼一何怒，妇啼一何必”。一何，是加强口气的词，杜甫在这两句中，又重复使用同一词语，并且直接用排句的方法，无非也是为了引起读者的留意。问题是，已然吏和妇都提及了，那么，按道理，就应别离描绘吏是怎样样怒呼的，妇是怎样样啼告的。可是，诗中对老妇的泣诉，写得很详细、很完好，但对吏的怒呼，却一字不提，这不能不让人感到非常意外。况且，诗的标题就叫《石壕吏》，怎样能除了叙说性地提到他“捉人”和“怒呼”四个字以外，其他一概略去呢？要知道，这首诗清楚以《石壕吏》为题，而诗却底子上是把他撂在一边，这岂不是自相敌对吗？

把吏撇在一边之后，杜甫便详细描述老妇的苦苦哀求了。为引导读者对老妇的留意，杜甫还加上一句“听妇前置词”，然后再写“妇啼”的内容。

杜甫日子在安史之乱末年，唐朝由盛向衰，其诗风“沉郁抑扬”

榜首幕：三个儿子战死沙场

首要，杜甫让老妇把家中壮丁从军的状况，概括为一句话：“三男邺城戍。”这等于向石壕吏陈述，她家从军应征的目标，都已达到了，并且，三个儿子也都在邺城参加了战役，也都是刚方才应征的兵。所以，她的一家已完成了朝廷派下的使命。为了证明这一点，老妇又逐个倾诉儿子们可悲的状况：“一男附书至。”她说收到前方的来信。所谓“家书抵万金”，她原以为有了什么报平安的音讯，也让听者的心境稍为放松。谁知来信陈述的音讯是：“二男新战死。”这就惨了，其他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了。这两句，在艺术上有抑扬之妙。更重要的是，老妇是要向石壕吏奉告，她一家，已为朝廷做出了献身。她又哀叹：“存者且偷生，死者长已矣！”的确，战事凶险，敌寇如狼如虎，来信的儿子，当下尽管还能苟全性命，却仅仅暂时藏着性命，谁知道还能活多久？至于死了的，就永久没有了。这段话，在摆事实中，说得极为凄楚，特别是提到存者死者的两句，一字一泪，真能让听者悲伤，这也便是“妇啼一何必”的内容。当然，杜甫让老妇悲伤地摆出她家的惨况，无非是期望能以理以情，感动石壕吏的心，让他放她家一马。至于她这一番泣诉，石壕吏能否听得进去，杜甫竟没有写。

第二幕：孙子啼哭扯出儿媳

老妪泣诉，三个儿子已上战场，两个已舍身

接着，诗人让老妇持续说下去，而诗却转了韵，意味着气氛又有改变。在前面，老妇的话说得很顺利，很简单了解。而下面几句，竟是前言不对后语，自相敌对，互不搭界，乍然看来，让人难以幻想。请看：

室中更无人，唯有乳下孙；

有孙母未去，收支无完裙。

这很怪！为什么老妇遽然转变了泣诉的口吻，她清楚说了“三男邺城戍”，原本就标明晰家中现已没有能够应征的人口，怎样还要着重“更无人”呢？这只能标明，石壕吏底子不信任她的话，必定以为她家中仍然有有必要从军的人丁，所以她才着重更没有其他在家的人了。而她这一表达，石壕吏信任吗？这家伙的反响怎样？杜甫居然没有描绘。

有意思的是，老妇遽然说：“唯有乳下孙。”这句话，岂不是自打嘴巴？刚方才说“更无人”，以“更”着重，怎样供认有“乳下孙”呢？莫非“有孙”就不是有人吗？紧接着，又说“有孙母未去”，这不是清楚供认，除了有孙外，还有媳妇在家吗？这不是又推翻了“更无人”的口供吗？这是为什么？至于“一何怒”的石壕吏有什么样的反响，杜甫仍然没有写。

老妇招认了有孙，并且还供认有媳妇在家里待着，若从叙说性的语调看，真像粤谚所说的：“鬼拍后尾枕（脑袋）”，屈打成招。这老妇再说下去，就更独特了，她竟还表达，媳妇“收支无完裙”，是不能出来见人的。为什么她要加上这一句？必定有其原因，但杜甫并没有阐明，让人像遇见“丈八金刚，摸不着头脑”。这四句，自成一段。四句之间，似是天衣无缝，仅仅老妇喃喃自语地倾诉。但不难发现，这四句的每一句，各说一事，口气是时断时续的。至于那“一何怒”的石壕吏，对应的心境怎样，杜甫仍然没写。他自己，也似没有流露出听了老妇一番倾诉的心境。

第三幕：老妪请缨做伙夫

下面的一段，韵脚又有所改变：

老妪力虽衰，请从吏夜归；

急应河阳役，犹得备晨炊。

这几句，当然是老妇对石壕吏所说的话。她的论题，怎样会遽然转变了？怎样从说媳妇没完好的裙子穿，转为自动提出由她这老婆子，请求从军了？乃至还说出能够马上启航，说自己并非干不了活等一连串让人难以幻想的理由。

杜甫写老妇向石壕吏的倾诉，也到此为止。他一向没有写石壕吏的搭讪。并且，也再没有写老妇的状况。这意味着，吏与妇“一何怒”“一何必”的敌对，也告一段落。

杜甫不着一字的高超，如见舞台剧

《石壕吏》不着翰墨一字，却写尽官吏的恶狠狠

从上面的剖析看，《石壕吏》一诗只写老妇的倾诉，而她的倾诉前后敌对，乍然一看，缝隙百出。可是，正是从这些“缝隙”的空地中，咱们能够看到杜甫极端高超的创造技巧。

假如是一般的作手，已然写了“吏呼一何怒，妇啼一何必”，很天然，便会一方面写吏是怎样的怒，一方面写妇啼是怎样的苦，绝不会光写妇，而不写吏。可是，《石壕吏》精彩之处，正在于只写妇啼之苦，不写吏呼之怒，却能在老妇的诉求中，让读者清楚地看到那石壕吏恶狠狠的嘴脸。

咱们不是说，老妇的话里有许多“缝隙”吗？你看，她不是刚刚着重过“室中更无人”吗？为什么又说“唯有乳下孙”。这必定是在她矢口不移家中无人的时分，意外发生了。从她的口吻看，正在她信誓旦旦的时分，屋里传出小孩的哭声。假如咱们选用戏剧的书写方法，其剧本应是：

净扮吏，老旦扮妇。

老旦：室中更无人。（内婴儿哭科）

净：哗哈！屋内有人！

老旦：唯有乳下孙。

净：哼哼！你能喂奶？

老旦：有孙母未去。

净：呀哈！叫她出来！

老旦：收支无完裙！

净：我不论哉！要有人去！

老旦：（惊，打听科）老妪力虽衰，请从吏夜归。

净：（狞笑科）您去？有个屁用！

老旦：（揖求科）急应河阳役，犹得备晨炊！

净：（大吼科）好呀，逛逛走！

（俱下）

假如咱们再把这戏剧性的对话还原为诗句，亦即删去了石壕吏一方的话，那么，就简单了解在老妇的说话中，为什么会出现前后不搭界的敌对和“缝隙”？本来，这是杜甫有意让读者自己，从老妇答话里所出现出种种似是不合理、不搭界或不合逻辑的空地中，经过自己的幻想，听到石壕吏极端凶暴的呼吼。所以，石壕吏穷凶极恶的面貌，便绘声绘色地出现在读者的脑海中，便了解为什么杜甫偏偏以《石壕吏》为题。

童毅颖摘编自“说王勃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川》”“说杜甫《石壕吏》”，原文8989字

作者：黄天骥

相片：除书影为出书社供给外，皆来自网络

修改：李念

责编：李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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