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读｜刘年：秋歌（一）

liukang20243个月前 (05-23)热心吃瓜957

摩托车做了检修，加满了油，却不知道去哪里。去过大兴安岭、额尔古纳河、巴丹吉林沙漠、海南岛、江南、黄海、东海、滇藏线、川藏线、新藏线、柴达木公路、沙漠公路、天山公路、羌塘无人区。再没有觉得非去不行的远方了，便去乡间看农人秋收。稻田都现已改种猕猴桃了，没有意思，不如去北方看看秋天吧。掉头回家，取了保暖衣物就出发了。

有什么意思？有什么含义？还没出省，遇到五公里的事故堵车，就不坚定起来。一辆小车弯道超车，将三轮车撞了，交警在摄影取证，救护车现已远去，司机存亡未明。意思和含义这两个词语，总是在这次旅途上时隐时现。假如有一架天平能够称出词语的分量，与前史与生命相关的“含义”，应该远重于与日子与兴趣相关的“意思”。下起了大雨，隔一段就有一只和我相同赶夜路的蟾蜍，它们沉着缓慢，爬几步停一停，对逝世没有任何惊骇，因而被碾得改头换面的居多。清晨一点多，我踩了个急刹，泥石流像一只巨型的慢慢移动的蟾蜍，占有了整个路面，毫无疑问，赶的夜路，得回头再走一遍。下雨路滑，对摩托车手来讲，速度只要一半，膂力却要多耗一倍。呆呆地停在雨里，任雨点打在头盔上打在雨衣上叭叭作响，比黑夜还要巨大的哀痛，再次笼罩了我。这种哀痛，源于置疑和惧怕，置疑真理和真情，置疑自己，置疑明日；惧怕无常、失掉和幻灭，惧怕越来越快的时刻……哀痛原本能够通过痛哭来宣泄，但我的泪腺好像现已干枯，只能任其堆集发酵扩张。此刻，我并不感觉自己比一只蟾蜍坚强有力——在泥石流面前听雨比在沙发上听雨更有意思么？北方地区的秋真比南国的秋有意思？意思居然史无前例的强壮，当你觉得没有意思的时分，全部的含义也化为乌有。我决议，第二天持续下雨，就打道回府。第二天，雨持续鄙人，但感觉北方天色发亮，有了期望，冒雨骑行两个小时之后，雨公然停了。在杨树林里，把湿透的内衣和秋裤脱了，挂在摩托后边，让它们像旗号相同飘荡。再往北，山平了，树矮了，路直了，能够边开车边听歌边回忆往事了。忽然一柱斜阳，从对面山沟，追光灯相同打在我和摩托车通过的炒砂路上。低处的水洼，水洼边饮水的拳头大的蟾蜍，都有了亮堂的光辉，所以，挨近水洼时，一声长长的鸣笛，就有了意思。碾过水洼时，摩托车细微的减速，也有了含义。

不联络熟人，不结识生人，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，悄悄地路过人世。关于一个没人知道没人介意的路人来说，衣服仅仅保暖用品，食物仅仅供给能量的燃料，住宿仅仅用来吃东西、歇息的当地。这样就简略多了，原本要带三到五套的衣物，只需带一套；原本能够花五个小时吃一桌海鲜宴的，只需求花五分钟吃一个肉夹馍或许一碗羊杂碎；原本需求两百元的酒店，我在亭子、草坪、树下、溪边，一分钱都不要，还能够选各种视界杰出的山景、水景、星空和月色。没带帐子和睡袋，不喜欢密闭的空间，我的保暖办法，便是把全部的衣物穿上，外面套上雨衣雨裤头盔手套，很便利，醒来能够骑车就走。到了北方，气候太恶劣才会住那些廉价点的旅馆。算下来，一天最主要的开支是六七十块钱的油钱。不过，那次在一个体育公园里，找了条长椅，正准备躺下，两个打羽毛球的少女看见我，立刻停了下来，拾掇衣物走了。那么漂亮的纯真的少女，她们脸上的惧怕，让我伤感了半响。再也睡不着，看看天色将晚，干脆起来，用矿泉水泡了一包速溶咖啡，喝下，出城。饮食和睡觉没有规则，狂奔和停歇没有规则，但我会确保亲身参加每一场北方的落日。红绿灯多，一路都在堵，等我抵达郊外，落日的盛典已进入结尾。泊车，坐在高高的草丘上目送太阳落山，主题由大地转向了天空。色彩愈加浓郁厚重，画面愈加简练入心，光明将逝、全部不行拯救的悲凉和我的伤感构成了激烈的共识，这时分我发现，只要六合，真实地宽恕我、容纳我、了解我、安慰我。

豪爵铃木DL250——我的第六辆摩托车，一年半，跑了三万公里，换过电瓶，补过后轮胎，厚道而粗笨，提速慢，但坐姿舒适，适合骑远程。没取姓名，互相坚持间隔，当扔的时分扔，当换的时分换。草原温差大，那个午后，酷日当头，公路旁边没有一点树阴，困得凶猛，感觉快要在车上睡着了，所以把摩托车开进草原。把雨衣在车把上撑开，构成一个简易凉篷，暗影尽管只脸盆巨细，但不至于中暑了。睡着后，一侧身，手搭上摩托车的挡位和发动机，还有点温度。摩托车正默默地罩着我，那一刻的结壮和信赖，让我和摩托车在广阔而荒芜的草原上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。

牧草像麦子相同收割后扎成捆，卖到外地去了。所以，这儿的草原像高尔夫球场相同规整高雅，几十公里没有什么杂色。在金色的草原上，咖啡色的牛群，色彩特别调和、漂亮，我乃至觉得它们是大地上怒放的花。每天都能看到太阳，像一颗小小的赤色的高尔夫球，被谁一杆打出来，慢慢地划过天空，滚下了果岭。越往北，秋色越亮丽。狼害草多起来，粉红的特别多，像趴在地上的刺猬，把金秋点缀成春天的姿态，很怪异。有段路多得不像话，大巨细小，像绚烂的朝霞，想到它们的毒，又觉得像红肿的疮痘相同，让人心悸。大多数的时分，各色杂糅相间，紫红、血红、暗红、碧绿、铜锈绿，加上暴露红黄的土壤，组成了色彩斑斓却又过渡天然的地毯。再往北，大地崎岖起伏大了一些，兼有草原的色彩和山丘的曲线，像古铜色的肌肤，健康、丰满而赋有弹性。最有目共睹的是山下的犁地，一块上百亩、上千亩、上万亩。粮食成了颜料，灰黄的玉米、粉红或许深红的高粱、金黄的小米、明黄的黄豆、洁白的燕麦、碧绿的莜麦、黄绿相间的向日葵，将大地装修成一块块色彩艳丽比照明显的条纹布。或许觉得还不行艳，黄昏，落日把全部农作物色彩的饱和度与比照度，再次进步百分之二十到三十。我像一个丰盈的农人相同，有着难以粉饰的振奋——厚重而老练的秋天里，没有一粒粮食是我的，但一望无际的美，满是我一个人的——尽管有个姑娘站在高坡上看，但她仅仅在找她的羊。

摩托车很软弱，怕冰、泥、沙、风、雨、大卡车、不打转向灯的三轮车和横穿马路的狗。风排在第四。顺风和逆风都还好一些，就怕这种横风，六到七级，能把人车吹得重心不稳，时速降到二十公里，还不时地被歹意满满的风往路中心推，每次都会惊出一身汗。路直，车快，一旦撞上，下场不会比那些蟾蜍好多少。到小卖部买了两件矿泉水装在边箱里，稳了些，又搬了块大石头装在尾箱里，时速便能增加到四十码了。就那么一场风，从早上吹到下午两点都没停。加油站停着辆面包车，写着卖盒饭，十五块一盒，给了二十块，女司机找了五块。我没拿稳，被风抢去，一会儿就飞出了几十米远，没了踪迹，女司机还要再找，我说算了。盒饭很难吃，吃了两顿，才吃完。不改变方向，慢慢走，一路向北，走一段是一段，有时分耐性比过度反响往往作用更好，黄昏风就小了许多。仅仅那块石头忘记了取，一直把它拖到沙漠里。假如有人现在去，或许还会看到无边的沙漠里，有一块古怪的深青的页岩，似乎天上掉下来的补天石一般，没人想到，它来自五百公里以外的建筑工地。假如有生命的话，不知道石兄会感谢我仍是怨恨我，我把它从一堆石头里带出来，让它才智了多样的草原，我给了它异乎寻常的精彩的终身，相同，也给了它旷世的孤单。